山路弯弯

版名:谷雨
  王旭东
  童年时,走过故乡弯弯曲曲的山路,是我的起点。无论是走五六里山路上小学,还是步行八十多里山路上中学,它教会了我走路,也是它把我送到大路上来的。
  我成长在一个出门就爬坡的僻静小山村,沟沟岔岔分散居住着十多户人家。祖辈们用老镢头从陡峭的崖畔上,一点点挖出来的土窑洞,世世代代居住着,生活着。远远望去,起伏的沟峁山梁连绵不断。低头细看,清清的泉水硬是从岩石缝里挤了出来,悄无声息地顺着群山走向,蜿蜒流淌,流向远方。被阻挡的石头激起一朵朵美丽的浪花。
  天蒙蒙亮,光线揭开了夜的层层纱幕。父亲揉着惺忪的睡眼,挑起重重的木桶,摸索着走到深深的沟底,在清澈甘甜的泉水池边,用葫芦瓢舀满水桶,沿着之字形山路,一步步踩下深深的脚印,将泉水倒入乌黑发亮的大瓮里。母亲忙向铁锅里舀进几瓢,点燃炉子里的柴炭,拾闹着全家人的早饭,也为蹭腿蹭脚的猫呀、狗呀、鸡呀,圈里哼哼的猪崽,准备着食物。没等放好空水桶,需要添草加料的黄牛、毛驴、羊子争抢着亮起了大嗓门。随着家家户户升起的袅袅炊烟,寂静的小山村活跃了起来。
  用窝窝头、苦菜稀饭填饱肚子。炕头倚坐着的奶奶,细心照看着咿呀学语的弟弟妹妹。我和姐姐背起书包,相互叫喊着、打闹着、追逐着,步行几里地去学校念书。父亲牵着黄牛,扛着农具,佝偻着身子走在前面,母亲头上扎着三道道蓝的羊肚子手巾紧跟在后。见到顺路的乡亲,家长里短地说着话。
  辛辛苦苦在田地里挖扒了几十年的山里人,走在弯弯曲曲、宽宽窄窄的山路上,用一双双粗糙的手,不误农时地耕耘在黄土地的坡坡洼洼,用汗滴滋润着干涸贫瘠的土地。从春到夏,从夏到秋,地里的庄稼能有几分收成,主动权却牢牢掌握在老天爷手里。我们一家平素的日子,过得紧紧巴巴。
  山里人探亲访友,相互走动,上一道道圪梁下一道道坡,全靠两只脚,或沿崖畔,或顺山脊,踩向隐隐泛白、坎坎坷坷、曲曲折折的山路。到了乡镇逢集、唱戏的红火日子,背着从牙缝里抠下来的丁点杂粮,辛劳采摘的土产、山货,步行二三十里,去集上换点钱,置办家里急需的布匹、油、盐、调料、针头线脑,说说走走,一路苦苦甜甜。父亲忙完自己的事,两眼眯成一条缝,瞅着西山还有一竿子高的太阳,一头扎进人堆里,踮起脚尖,伸长脖子,美美看上一阵红火热闹。累了,蹲在圪崂崂里,叼着旱烟袋,和熟人拉会儿话。期盼着能有一条哪怕窄一点的土路,也不用这样背着挑着去爬坡跳沟。盼望着娃娃们把书念成,有点出息,早些走出大山,活出个人模人样来。
  山里人打心眼里盘算着,这出门不是爬坡就是跳沟的日子何时是个头。唉!因为没有一条好路,没有交通工具,起伏的黄土沟壑如同铁铸的壁垒,阻挡着人们去外面的世界。布满荆棘、细如羊肠的山路,缠绕着人们打算离乡的脚步。
  随着集体经济的发展壮大,盼望好日子的山里人组织起来,利用农闲时间,顺着山崖、土坡一点点刨开,垫补整修出勉强连接起来的毛路,从山上面向下看,山坡被刻画出一道道褶皱,弯弯曲曲、高低盘桓。晴天尘土飞扬,雨天泥淖陷脚,逼仄的路面上,被破旧的牛车碾压出深深的印痕。不管咋说,总算有了路。有了路,就能让坡坡洼洼穗大籽圆的糜子、谷子、玉米、高粱,鼓着饱饱荚荚的绿豆、黑豆,把黄土地撑开裂缝的红薯、山药,顺顺当当运进粮仓里。有了路,就能让山里的海棠、海红子、山杏、核桃,城里人喜爱的土猪、土鸡、苦菜,坡地种植的黄芪、甘草、远志等药材,从这坑坑洼洼的烂泥路上运出去,卖出去。
  山里人做梦都盼着能有一条水泥路,夏收秋收的蔬菜、粮食,大山里采摘的药材、山货,能用汽车运出去,一年的艰辛付出有个好的回报,腰里的钱袋子也能一天天鼓起来。让上学的娃娃们不用受罪,生了病能及时得到医治,山外的媳妇能娶进门来,这深一脚浅一脚都是泥的日子也就到头了。人们念叨着:只要路一通,啥就都通了,有了。这“有了”,是对生活奔头的概括,也是脱贫致富的代名词。
  好在,精准扶贫把最难走的路修通了,山里人做梦都盼的水泥路通到了家门口,汽车能够开到院子里。满仓的粮食就是一座座金山,堆积起来的山货、药材就是一座座银山,勤劳朴实的人们有了奔头,日出而作的劳动更有干劲儿。各自寻思着过好日子的门路,起早贪黑地忙碌着。有的人跑起了农运车,有的人办起了合作社,有的人搞起了小生意。从泥地里到市场上,从年头到年尾,到乡镇赶集,探亲访友,再也不用双脚去丈量那起伏的荒坡野洼,风光地坐进汽车里。男人们再也不用早上离开被窝就到深沟里挑水,任何时候拧开水龙头,哗啦啦的自来水就涌出晶莹的清流。种粮食,种核桃,种大棚蔬菜,散养土鸡,舍饲养羊。年轻人坐在家中,通过上网查农产品行情,联系客户来上门。在温馨的祖国大家庭里,日子越过越红火。
  吃了大半辈子苦的老母亲,身子骨还算硬朗,多年来一直随我生活在城市里。水泥路修通后,被富裕起来的弟弟请回老家散心,住在舒适的二层小楼里,好处说下一大堆,怎么劝说都不回城里来。看来,城与乡的差异越来越小,昔日的穷乡僻壤开始被人羡慕和向往。我虽然一直在外工作,其实是一只高飞的风筝,线的另一头,永远是故乡的黄土地。
  每当我回去祭奠远在天国的父亲,透过车窗玻璃一眼望去,往日瘦瘦逶迤的羊肠小路已经杂草丛生、荒无人迹。那些下了雨,坑坑洼洼、泥泞难走的山路,已隐退在我记忆的深处。人们说说笑笑走在水泥路上,老棉袄换成崭新的羽绒服,红红的长围巾衬托出一张张美美的笑脸。坐在小轿车里的一家子,不断向路边的父老乡亲打着招呼,踩着油门,握着方向盘,说去哪儿就去哪儿,脸上写满了“欢乐”。这让我由衷地感受到了政策的暖心,政府工作的力度。感受到了家乡人的生活变化,感受到了用奋斗铺就的幸福之路。
  是的,只要心中有路,脚下就一定有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