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卫刚

　　儿子小名叫毛果，刚生下来时，哭闹不止。医生说：“都来到这世上了，还哭呢！”话音刚落，哭声立止。医生高兴地说：“你这娃乖，将来绝对孝顺父母！”我妈一听，蹙缩的脸上乐开了花。
　　儿子一岁三个月，既不会说话，也不会走路，只会满床爬来爬去，且乐此不疲。我时常一边忙自己的事，一边照看孩子。看孩子爬远了，就抓住一条腿，扯到我跟前来。儿子也不哭闹，轻轻哼哼一声，再接着爬。每次一看到我的手要来了，他就爬得格外起劲儿，还回头冲我挤眼睛，咧开没牙的嘴，嗯嗯嗯，仿佛说：“你肯定抓不到我！”有一次没留神，孩子“嗵”的一声掉到了床下，起初无声，继而始有痛意，嚎啕大哭，泪珠子滚得满脸都是，惹得一家老少全围了上来。我妈抱着孙子，嘴里宝贝长宝贝短的。我爸怒气冲冲数落我，嗓门儿提高好几倍。没想到儿子却不哭了，腮边挂着泪珠子，反冲我挤眼儿，仿佛在说：“你活该！你活该！”
　　儿子在三岁前，我们只是在讲故事，坐车或购物时，见缝插针地教他认一些简单的汉字，从来没奢望他能会学到什么。儿子倒是喜欢学，记忆力也不错，时不时会震撼你一下。一次，我带儿子上街，路过一家小吃店，儿子忽然对我说：“爸，西斗！”他发音很准，我却摸不着头脑。什么“西豆”“南豆”的？儿子又说了一遍，指给我看。哪有什么“西豆”，是小吃店门前悬挂的木板上，红底白字写着：元宵配料。原来儿子把“配料”二字各认了一半，“配”字左半边的“酉”认成“西”，“料”字只认右半边的“斗”。我笑得合不拢嘴，儿子却说：“有什么好笑的，我认得的字比你还多呢！”
　　儿子上幼儿园大班了，还一天到晚黏着大人。妻说，这样下去还得了，还是分开睡，培养他的独立意识吧。我们花了一天时间，收拾出了一间房子给他做卧室。到了晚上，他又过来了，可怜巴巴地说：“爸爸妈妈，我今晚和你们睡，就尾巴巴一回，行吗？”我开导他说：“毛果现在长大了，是个男子汉了。男子汉就得一个人睡哟！”儿子看着我们，顿了顿，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。我趁热打铁，补了一句说：“是男子汉，就该怎么样呀？”儿子极不情愿地重复了一遍，磨磨蹭蹭地走到门边，回头再看我们一眼，眉眼处露出一副让人见而生怜的样子。妻心软了，我忙把她止住。儿子开了门，再转身握住门把手，慢慢拉上门，看一眼，再看一眼，门吧嗒一声合上了。初战告捷。
　　几天后一个周末的晚上，到了睡觉的时间，儿子还磨磨叽叽不肯走。我说：“毛果，该睡觉了。”儿子觍着脸说：“今晚我能不能睡在这里？”“不行！”我拒绝得干脆。儿子溜下床，讪讪地走到门口。我以为他很快会回到自己屋子里，没想到，他一转身，又回来了。“爸爸是不是男子汉？”“我当然是了。”“那爸爸是男子汉，就应该一个人睡，为什么天天还要妈妈作陪呢？”儿子嘴一撅，恨恨地说：“爸爸不是男子汉，爸爸骗人！”说完，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。妻瞅我一眼，幸灾乐祸地说：“撒谎遭报应了吧！”
　　儿子渐大，顽劣日增，他好动，到晚上一身的汗，我就天天晚上给他洗澡。儿子站在莲蓬头底下，不安分地扭来动去，给他打上沐浴露，还没搓洗，他就吱哇吱哇嚷嚷开了。我开导他：“毛果，你看爸爸这么忙，还坚持给你洗澡。等你将来长大了，也要天天给爸爸洗澡哟！”儿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，笑呵呵地说：“爸爸，将来我上了大学，毕业参加了工作，一天到晚忙得要死，哪有时间给你洗澡呀，能给你雇个保姆已经很不错了！”我嗔怪道：“早知道你是白眼狼喂不熟，我就不给你洗了。”说完佯装起身要走。儿子拉着我的胳膊，无赖地说：“你就这么小心眼儿！”我说：“谁小心眼儿了？”儿子说：“谁也不小心眼儿。我现在这样子很丢人的！”说完，两手把裆里一捂。
　　孩子小的时候，一刻也不得安宁，惹人厌烦，做父母的，总盼望孩子快快长大。一眨眼，孩子长大了，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。做父母的，你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，却无可奈何。因此，趁着孩子还小，记下他全部的可爱与淘气，想到生命的衰落、勃兴，从来都是这样首尾相接着，我便泰然自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