漫游

阳羡春不晚

汽笛


  操世忠
  看到公交站“阳羡春不晚”的招贴画,我笃定地认为创意必定来自某位诗人。素手撩过,我的心弦共振和鸣。是的,在宜兴,有壶有茶就是春天。
  我第一次来宜兴是“梅子黄时雨”的季节,因为我段承担了新长线交付前的部分养护任务,我来搞现场培训。当时没有直达的铁路,公路路况又差,乘坐汽车的感受非常不好。在公路旁买的水蜜桃,颠簸到黄山几乎全坏了,殊为可惜。
  20多年过去,乘高铁到宜兴只是倏忽之间的事儿了。这次到宜兴恰在端午节之后,梅雨季节虽然还没有正式到来,白的、粉的夹竹桃急不可耐地渲染初夏的意象。宾馆的楼下有一口大缸,盈尺深的水里养着一座假山,虎尾草花蔓纷披,一只足有五六十厘米长的大鲵静卧在水底,仿佛从白垩纪睡到现在。
  宾馆门口一块电子屏显示:深氧界湖负氧离子23815个,温度21.7摄氏度,湿度91.7%,PM2.5更是只有区区7微克。数据告诉我们,呼吸没有骗自己,这里完全可以洗肺。不愧是东坡买田处,当年苏轼拟终老阳羡,买田筑室于蜀山南麓,这里淡山如卧蚕,足慰眉山之思,且兼太湖之旷,是真正的洞天福地。
  杨梅由青转白,由白转黄,由黄转红,待到完全成熟,则愈发低调,由红近乌,深藏于繁密的枝叶间,非谛视不可见。宜兴的杨梅也许是原生品种,个儿不大,外形并不炫人眼眸。念其酸口舌生津,纳一颗入口,吮嚼兼宜,酸甜适度。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房前屋后、路边林畔许许多多的杨梅树,饱满多汁的杨梅探手可得。
  位于丁蜀古镇的中国宜兴陶瓷博物馆依山而建,愈发显得高大巍峨。馆中,展示了古陶、精陶、美彩陶、紫砂、青瓷以及国内陶瓷、世界陶瓷、名人名作。博物馆有两名志愿者在台凳上演示紫砂制作,同时回答参观者感兴趣的问题,讲解什么叫拍打成型,什么叫泥片镶接,什么是捏塑堆塑。笔筒里插着二三十件工具,精巧纤细,铜铁木竹牛角塑料诸材质都有,只要参观者问及,他们都会从功能、使用方法做详尽的解释,还特别强调要按照自己的使用心得对工具进行打磨改造,我想这就是常说的匠心独运吧。
  韩瓶在众多展品中显得土头土脑极其平常,但是若了解到它是抗金名将韩世忠的军用品,你就会肃然起敬。据说在西渚镇,韩瓶陶片累积成山。也许人们会说用易碎的陶瓶装水盛粮并不合理,但是温湿的南方并不适合革囊,用陶器也就顺理成章了。虽然并不排除使用竹器的可能,但竹器可不会留下遗存。
  当然,在博物馆,最能吸引你的还是紫砂,有东坡提梁壶、满彩八方壶、镂空八方壶、掇球壶、供春壶、松段壶、瓦当壶、僧帽壶……更有温润可爱、数不清的名家名作。
  平常的围墙,平常的大门。进入院子,仿佛是一松散的四合院,墙上是素雅的字画,案几上随意摞着三四十册图书,其中有《苏东坡诗词(名家集评本)》,门额悬一匾曰“聚逸居”,足以窥见主人的意趣。主人经营着龙池山下的百亩茶园,精心侍弄着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种植的老品种鸠坑小叶种,红茶名天香,绿茶名天丽,追求茶的先天灵气和真纯品性。
  “老茶树是讲感情有灵性的,做茶要讲情怀。”女主人如是说。茶树品种千千万,各以得一方天光山色云雾水土为安,若再获主人欣喜护持则是一种福气了。他们坚持不使用农药化肥和除草剂,人工拔草,用碾碎的黄豆和豆粕做肥料。三月底开园,头几天仅能得手工成茶数两。清明后最多再采20天,即让茶树休养生息。细细品咂,与我习饮的祁门红茶的兰花甜香不同,淡淡的桂花香与翠竹的清冽融合在一起,更幽远清静。
  萎凋,揉捻,发酵,烘干,四大工序让茶叶脱涩柔韧干燥成型,承受蹂躏让茶叶获得了灵魂,在自己最好的时光里,把春天的风花雪月收藏起来。摊,撕,摞,挓,拖,贴,堆,摁,匀,九种手法在陶器上装饰出美丽的花,接受雕琢让自己成器。茶叶在等待着一把壶和一注沸水,壶在等待着一把茶叶和一注沸水。他们共同等待一位清客,在识者面前尽情地释放。
  同行的一位母亲说到自己长成的女儿强势夺过买衣权,反过来把母亲打扮得青春靓丽时笑靥如花。春天是可以收藏的,也是可以触发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