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王稳清 文/摄
我们的车子在帕米尔高原颠簸时,实时高度表上的海拔数字正一点点爬向5千米。天空之上,犬牙交错的山尖像被冻住的巨浪,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,风裹着沙砾打在车窗上,发出细碎的噼啪声。远远看去,红其拉甫的哨所于群山之巅拔地而起,这座矗立在帕米尔高原的钢铁建筑,像一位沉默的守护者,将苍凉与庄严揉进了每一道焊缝中。
国徽在风中闪着光,国庆节,“中华人民共和国”7个金色大字被镀上了一层暖意。站在国门下仰望,忽然觉得喉咙发紧,不是因为高原反应带来的窒息感,而是被一种庄严的力量攥住了心。
同行的当地讲解员30岁出头,脸颊上是被紫外线刻出的高原红。他指着界碑告诉我们,到了冬天,雪深过膝盖,巡逻的战士们要背着15公斤的装备,踩着前人的脚印一步步挪。有时风太大,连眼睛都睁不开,全靠腰间的绳索互相牵引。“每个到这里的新兵都会有这样的经历,第一次巡逻就吐一路,硬着头皮走下去不掉队,回到哨所时棉裤都能冻成冰壳。”他说着,看向界碑旁的五星红旗,它在烈风中舒展,红得格外炽烈,峰顶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脚下的土地却因这抹红色而有了温度。
哨所的荣誉室里,一张泛黄的照片让我驻足良久。那是20世纪80年代的边防战士,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衣,戴着厚厚的皮帽,在雪地里站成笔直的线。照片下方的说明写着:“零下40摄氏度,连续站岗4小时。”旁边玻璃柜里陈列的旧军用水壶,壶身坑坑洼洼,壶嘴还留着被冻裂的痕迹。讲解员说,那是老班长用了十年的物件,遇到冬天,灌水前要先烤壶,不然刚倒进去的热水就会冻成冰碴。
我们此行新疆全程3800多公里,从万顷碧波的赛里木湖之滨,到中国的最西端的帕米尔高原。从夏塔深处的托木尔峰,到天山山脉巴音布鲁克的隘口,再横穿塔里木盆地沙漠公路,最终到达此时此刻的帕米尔高原:那些风蚀的岩脊,陡峭的山脉,蜿蜒至雪线尽头的冻土,宛若盘古开天辟地,血肉化作崇山峻岭,变成凝固的浪涛,穿越亿万年的时光,在稀薄的空气中,震撼到了无比渺小的我。
下山时路过战士们的宿舍,窗户上贴着“缺氧不缺精神”的标语,想起刚刚闲聊时讲解员告诉我们,这里的战士大多只有20岁左右,有的新兵刚来时天天哭,现在却能在暴风雪中徒步巡逻20公里,“他们说每次看到界碑上的‘中国’两个字,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”。
夕阳以熔金之血泼洒岩壁,嶙峋的山体转瞬被靛蓝的夜吞没。我们站在帕米尔高原之下,看着群山像海啸一样一座座涌来。凝望过大地最深邃的瞳孔,从此人间皆是通透的星穹。那些在夜空中明灭的星斗,仰望久了,不禁觉得脖颈发酸,忽然想起那些年我总说,年轻时要干一番大事业,如今才明白,真正的伟大一直都藏在平凡的坚守里——那些在高原上默默奉献的年轻战士,那些在铁道线上坚守的每一位铁路人。他们用青春和热血诠释的,不正是我们这代人口口相传、耳熟能详的红色精神吗?
山坳里的牦牛群慢悠悠晃过,蹄子踏在碎石上的声响,竟与千年前商队的驼铃有几分相似。暮色漫上来时,国门的剪影渐渐与雪山融为一体,唯有顶端的五星红旗,在深蓝的天幕下亮成一团跳动的火焰。下山的路很长,可那抹红,总在回头时撞进眼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