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伟
人说“月是故乡明”,可月光千古如一,不同的只是人间烟火罢了。坐落在宁启线上的扬州城,在许多人心中,它的月光是瘦西湖的粼粼波光,是二十四桥的缱绻诗意。直到我裹紧工作服,踏进凌晨的铁路线,才懂得这里的月亮是另一番模样——它不柔媚,泛着冷光,顺着枕木的缝隙静静流淌,将每一颗道钉都映照得锃亮。原来,我们扬州的明月,也是这铁道线上的一抹碎银般的清辉。
扬州北站就在扬州城的边缘,一条铁道线,划开了两侧的风景:一边是城市的高楼,一边是广袤的农田。白天,这里跑着呼啸的动车,载着满车的归人,钢轨缝里还残留着车轮碾过的余温;而到了深夜,便只剩我们几个“夜猫子”,借着月光和头灯,有条不紊地走向信号机旁的箱盒,开始一夜的检修。
天窗点作业命令一下达,对讲机里年轻的小伙子们“哇哇”开始呼应。他们将工具包甩上肩头,铁钳、扳手相互碰撞发出沉稳的闷响,像是同这条线上沉默的老伙计打着招呼。队伍里的小孙拉得一手好提琴,他说,调琴弦靠的是对张力的感知,紧螺丝凭的是掌心对扭矩的把握,二者皆是“精准”的手上功夫。只见他头戴安全帽,身披安全带,手脚并用地攀上近六米高的信号机柱,声音从上方传下来:“信号机的螺丝太紧,不太好发力……好了,灯泡换完了,可以联系驻站联络员了。”
电台里,我开始联系确认:“驻站,扬州北站上行进站信号机主灯泡更换完毕,开始联锁试验。”我们在夜班里说话总是习惯性地提高音量,一方面是工作纪律要求清晰准确,另一方面也想着能惊跑道边的小动物,免得它们突然窜出来发生危险。其实,四周大多时间只有风声轻柔地掠过,以及远处城市边缘偶尔传来的、模糊的灯影。
信号灯泡更换完毕,随即开始检查信号机变压器。打开箱盒时,表面的玻璃丝几乎要穿透手套刺入指尖,盒内积着一层薄灰。“看,这个变压器的螺丝有点松动,必须要紧紧了,否则列车一震动容易出现接触不良。”小孙抓起螺丝刀,一个端子一个端子地仔细紧固。月光从箱盒缝隙钻出来,恰好落在他淌着汗水的脸上,亮得晃眼,那豆大的汗珠显得格外晶莹。
忙到后半夜,活儿差不多收尾了。我直起身捶捶腰,抬头看见月亮正挂在信号机的顶端,把那盏红灯衬得格外醒目。远处的扬州城,该醒了吧?已能听见依稀的鸡鸣犬吠,而我们仍在这里,踩着坚实的枕木来回巡查,检查每一处轨道绝缘接头、每一颗关键部位的螺丝。月光之下,钢轨泛着清冽的光泽,宛如一条寂静的银色长河,而我们便是这河畔忠诚的守夜人。
清点工具的时候,月亮已悄悄偏西。我看着那股道的尽头,突然觉得,今夜拧紧的每一颗螺丝、检查的每一根线缆,都成了列车无声的“护身符”。扬州的月,既照过湖桥的温婉,也照着钢轨的坚韧。它照亮我们这些深夜的行路人,更照亮每一趟平安的旅程。
月是扬州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