聂桂军
秋风乍起的时候,我突然想起了故乡的豆粑。
四十多年前的一天,当我睁开双眼时已是深夜了。“来,吃一口,几好吃哦!”大舅拿起一张涂有土蜂蜜的新鲜豆粑塞进我的嘴里,咬上一口真是唇齿留香!朦朦胧胧中,大人们还在灶台边忙碌着,满屋的大米清香弥漫在空气中……
在我的家乡,每年的秋收过后,家家户户都会“打豆粑”。豆粑不是粑,因在烫制中形如薄面饼而得名。“打豆粑”需经泡、磨、烫、切多道工序,人手少了干不成。
那天大舅家打豆粑,大家都过去帮忙。收割下来的稻谷碾压出的新米泛着清香,先把米浸泡在装满井水的大缸里,再用石磨将泡好的大米磨成米浆。磨米浆全靠人力转动石磨的把手,用汤勺舀一勺米放进石磨上的小洞里,一边磨一边放米,米浆就沿着石磨边沿滴落到下面的大盆里,沉淀出一片洁白醇厚。我们几个小伙伴时不时围过去看一眼:“豆粑好了么?能吃么?”“好咧,马上就好咧!”大舅总是不慌不忙,笑眯眯地说。
儿时,一放假我就往外婆家跑,大舅、二舅家相隔不远,我便一家一家地串门,有大把时间和表哥、表弟到河里摸鱼、在路边摘瓜。趁大人们磨米浆的空儿,我和表哥爬上院子里的葡萄树摘葡萄,不一会儿又跑过去看看豆粑的制作进度,就这样来回跑了好几次。直到傍晚,看到的还是磨米浆的场景,心里忍不住犯嘀咕:大人们说“马上就好”,怎么还没好呢?
在等待中,天渐渐黑了下来。我们抬着竹床到屋顶平台上乘凉,“看!看!流星!”偶尔一颗流星划过天际,引得表弟表妹大呼小叫。静谧的星空下,萤火虫忽明忽暗,清风徐来,人仿佛躺进了稻花香里、浸在了蛙鸣声中,不知不觉就睡着了。
那边灶台边,大舅妈还在烧火,锅烧热后,她用晒干的丝瓜瓤沾点菜籽油涂抹锅底;大舅、二舅忙着将磨好的米浆舀一勺放进大锅里,用河蚌壳摊成薄饼;妈妈和二舅妈则负责把一张张烫好的豆粑卷起来切成丝。满屋子欢声笑语,一直忙到深夜,直到大舅拿着新鲜的豆粑送到我的嘴里……
豆粑在口中的香甜,星光在天空的璀璨,都值得我们一生回味。我的家乡做豆粑不放豆类,而是放面粉,所以口感更加软糯。刚出锅的豆粑涂上蜂蜜或辣酱可直接吃;若切点肥肉丁熬油炒,只需放点盐、撒一把葱花,便是人间至味——一口咬下去,豆粑的软糯香甜直往喉咙眼里钻。豆粑晒干后便于保存,干豆粑加入青菜一起煮食,可作早餐或农忙时充饥,便捷又美味。
故乡的这个时候,应该又在打豆粑了吧?前几年安九高铁建成,回故乡的路程由过去的好几个小时缩短至一小时内,风驰电掣间宛若咫尺。高铁拉近了我和故乡的距离,我却因世事纷繁难以成行。
秋风又起的时候,我禁不住又回想起儿时豆粑的味道。一想到一生中值得怀念的事,满城的灯火就静谧了下来,风中也飘起了丝丝的甜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