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铁路的36年光阴

铁路纪实
  何俊烨
  陆建明是临平站的一名事务员,今年12月是他工作的最后一个月,也是他在临平站工作的第36年。如今的陆建明已满头华发,他与铁路的那段往事,是一个时代的变迁,也是他个人成长的印记。
  临平站,这座从蒸汽时代走过来的老车站,见证过商办铁路的民族觉醒、抗战时期的战火洗礼,也在改革开放后迎来旅客如潮的热闹景象。
  陆建明是1989年来到这儿的,最初担任外勤助理值班员。那年,临平站每天过往客车20对、停靠9趟。临平人出行大多依赖于此,一票难求成了常态。当内燃机车的轰鸣声响彻站台,排队进站的队伍已蜿蜒至站前青砖广场,此时的陆建明在煤烟与汗味交织的站台上奔忙,黄铜信号旗在暮色中划出暗红的弧线,像极了那个激情年代的脉搏。这一年,临平站以47.62万人次的旅客发送量创造了纪录。
  1990年,陆建明调行车室任车站值班员。在那个依靠电话调度的年代,值班员岗位容不得半点疏忽,每一道指令都关系到列车安全,稍有差池便可能酿成大错。为了更好地胜任岗位,他每班提前半小时到岗,认真核对列车运行计划,掌握列车开行安排,记录班中工作重点。他随身的小册子换了一本又一本,密密麻麻记录着工作重点、容易出错的环节。
  通过数年学习实践,他不仅掌握了作业技巧,还积累了扎实的理论知识。1992年,临平站搬迁新址。这项搬迁重点施工涉及方方面面,需要能力突出的值班员指挥,陆建明自然成为不二人选。为确保施工顺利,他提前研究施工方案,预判潜在问题,并向车站提出改进建议。搬迁当天,在他的统筹指挥下,施工圆满完成,临平站自此迈入新纪元——候车厅扩建到630平方米,站前广场变成9100平方米,新建货场和仓库的规模显著扩大,配备50吨的龙门吊使集装箱装卸能力提升至老站的5倍。当时,所有人对临平站的未来充满无限憧憬。
  2000年,凭借十年值班员生涯磨砺出的精湛业务技能和开阔视野,陆建明晋升为运转班组长,挑起接发列车与调车作业的管理重担。起初,同事们都对这名三十岁出头的文弱小伙子不以为然,有人背后议论:“书生管不了糙活。”而陆建明的回应藏在那本磨破的牛皮封面笔记本里,他延续了随身记录的习惯,只不过这一次,泛黄的纸页上不再是业务知识,而是班组所有成员的“专属档案”:小李凌晨一点精神欠缺,要督促他下午多休息;老张看信号旗时习惯侧头眯眼,老花镜度数不够要提醒他更换……
  在他的办公桌上,摆着按性格分类的指导方案:对急性子的职工,他画了“三步确认法”漫画;对内向的学徒,他用写满鼓励话语的便签条,贴满对方的更衣柜。两年间,他的笔记本换了6本,班组的安全纪录始终保持“零事故”。本子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字,是他用每次深夜的工作、每次暴雨中的检查、每次交接班时的叮嘱织就的安全防护网。如今,翻开这些泛黄的本子,字里行间仍能看见他用不同颜色标注的重点:蓝色是职工的生日,绿色是需要特别关注的设备隐患,红色加粗的“老陈腰伤复发,今日调白班”,让生硬的管理记录有了温度。同事们这才明白,这个“书生班长”从未远离一线,他的笔尖,始终蘸着铁轨的温度。
  2005年,陆建明转岗后勤事务岗位,这一干就是整整20年。他将行车工作的精准严谨带入后勤岗位,在千头万绪的事务中找到了新的责任坐标。在他的管理下,食堂菜品种类不断丰富,营养更加均衡,卫生环境也大有改善。在2020年疫情封控期间,当仓库只剩下半袋面粉时,他凌晨4点就揣着通行证出了门。他骑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,在关闭的菜市场和零星营业的便利店之间往返。敲开第7家店的卷帘门买到最后10斤鸡蛋,蹲在巷口等菜农送来刚摘的青菜,甚至把自家冰箱里的冻肉都搬来应急。
  职工们发现,那段时间的早餐总带着“拼凑”的温暖,周一的面条里有速冻饺子,周三的粥里飘着冻虾仁。后勤岗位的20年,他早已把对铁路的热爱,熬成了食堂里永远准时的三餐,和职工们嘴里那句“吃的不是饭,是放心”的信赖。
  他在后厨忙碌的那些年,偶尔会听见远处站台传来的零星脚步声——曾经喧嚣的临平站,正随着普速列车的减少逐渐归于寂静。
  2008年4月30日晚,站台上的陆建明望着1597次列车缓缓驶离,最后一名旅客的身影消失在出站口,他亲手合上了临平站候车大厅的玻璃门,意味着临平站的客运生涯在此画上句点。铁门合上的声响在空荡的站厅里回荡,陆建明摸着门框上被旅客磨得发亮的铜把手,突然想起1989年那个闷热的夏夜——他第一次独立接发列车,紧张得把信号旗攥出了汗。此刻,站台上的晚风依旧带着铁轨的温热,却再没有拥挤的客流需要他疏导。
  2010年10月26日,临平南站延续了临平站服务旅客的使命。偶尔路过南站,看着密集的客流,陆建明会想起当年送行旅客时的场景。时代在变,但“让旅客走得了、走得好”的初心,在两代车站人之间默默传递。
  如今临平站的铁轨上,货运列车仍在昼夜轰鸣,陆建明常常站在站台前,看阳光在铮亮的道岔上跳跃。办公桌上,那本翻烂的《技规》早已泛黄,窗台上的铁皮茶杯模糊地刻着1998年的字样,抽屉里整齐码放着泛黄的信号旗、磨平的铁票钳、泛着包浆的值班记录本。匆匆那些年,这些不会说话的老伙计,默默记录着一个铁路人把36年光阴,熬成了“坚守”二字的全部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