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铭淳
京沪铁路过淮河大桥往北,第一站曾是徐家岗站。车站旁边的村子有花鼓灯班子。每逢丰收时节和喜庆日子,灯班子就在村后的打谷场,敲锣打鼓地跳起花鼓灯。这样的场景,村里人叫玩灯。一个“玩”字,道尽了花鼓灯的精髓——自由、洒脱、欢乐。锣鼓铿锵,人们把快活往天上洒。
鼓声响起时,一列绿皮火车,正从北往南“哒哒、哒哒”驶过村头;彩扇舞动时,一列货车正从南往北“轰隆、轰隆”驶过村头。那时,津浦铁路还是单线,钢轨是25米的短轨,车轮轧过接头处,总有不小的声响。弓腰割麦的人们,顾不上抬头,听到顺风送来的声响,就知道火车来了——“哒哒”的是客车,“轰隆”的是货车。他们选定一列从南往北的绿皮客车,作为收工的信号。只要那列客车一过,妇人便摘下头巾,掸掸身上的灰土,一路小跑着回家烧饭。
村头玩耍的孩童,则拿火车当作游戏。他们最喜欢的就是“数火车”。一列客车驶过时,他们一起数车厢,看谁数得又快又准。数火车最厉害的是小灯。小灯数火车时,背对着铁道,听火车过钢轨接头的声音计数,就把车厢数得一清二楚。后来,小灯进了村里的花鼓灯班子当鼓手,用鼓敲出的火车“轰隆”声,惟妙惟肖,人送艺名“小火车”。
上面的故事,来自儿童长篇小说《花鼓咚咚》。故事发生的时间,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。那时,徐家岗站有客货运业务。考上大学的刘老师和晓霞,从徐家岗站去了大城市,鼓声咚咚送行;大学生燕妮坐着火车来了,带着芭蕾舞鞋,在咚咚鼓声里,学习“东方芭蕾”花鼓灯的技艺;打鼓的小灯拜师学艺回来,专门绕道坐火车,感悟车轮声响的节奏,在心里敲着鼓点……某一时刻,鼓声和火车声交织,整个村子的心都在欢腾。
节日里,我抵挡不住《花鼓咚咚》里情景的诱惑,驱车去了徐家岗。村子里家家二层小楼,院里停着小汽车,找不见《花鼓咚咚》里“芦草房”“篱笆院”的模样。铁路早已建成双线,钢轨是无缝焊接的,火车驶过,再也听不到有节奏的巨大声响。徐家岗站也早已撤站,线路隔离网内的站台遗址,被一片和我齐眉的芝麻地包围着,绕了一圈,也没找到能走近的地方,只得驻足行注目礼。往事如烟。我渴望在鼓声里,能再听到火车的节奏。
下午,村民广场上玩灯。我找到敲鼓的“小火车”。他满头华发,笑容挤出的道道,因微微的汗像被涂了油彩,看上去更显神采。跳舞的是灯班子里十几岁的孩子,一如老人当年学灯的岁数。我问:“他们能听出火车声的鼓点吗?”老人说:“他们学得快,还会加街舞动作呢。”边说边敲了下鼓边:“哒哒”。
从打谷场到村民广场,鼓声不断,国家级非遗花鼓灯根脉不断。村子旁的京沪铁路,车轮滚滚,鼓声相伴,牵着诗和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