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与陈忠实（右一）京夫（左一）华山合影

    1995年6月袁作者与陈忠实（右一）华山北峰留影

　　李高田
　　忠实先生驾鹤迄今足足5个春秋了！按照关中丧俗，人死之后，服丧三年，家中从此再不做专门的纪念活动。而这5年来，每届忠实先生忌日，辄有一批悼念文章见诸报端和网络。一时哀思如潮而至，哀文如雪纷然，诚为当今中国文坛乃至中国社会一道别样风景。这的确应了忠实先生“文学依然神圣”的名言，亦透射出忠实先生的魅力。
　　中国人对于历史上至圣至伟者，有公祭或民祭礼仪。海内文学人或准文学人一年一度以文追思忠实先生，几成定制，这也可称作“文祭”。在这些撰文追思者中，有当今文坛名家，有受过忠实先生沾溉之恩的文学精英，亦有追慕前辈的文学新秀。当然，也不乏那些假攀附、吹捧死了的名人而抬高自个儿身价的蹭热蹭光者流。但不管怎样，对于忠实先生来说，离开这个世界5年了，犹有这么多人念念不忘于他，身后绝然是不会寂寞的。君不见，人民文学出版社多家前不久于首都图书馆举办——“纪念陈忠实先生逝世五周年活动”，那场面的火爆，即是明证。
　　忠实先生的魅力，来自于他不朽的作品，亦来自于他高尚的人格。他的代表作《白鹿原》，被称作“民族的秘史”，“当代中国文学的里程碑”，如今这差不多已成为公论，因而我在此便不再置喙。忠实人格的形成，大抵与白鹿原切切相关。先生世代耕作于丰腴而神秘的白鹿原下，这就陶铸了他朴若黄土的秉性，因之其待人也诚且实。我身边有不少忠实生前的文友，不论当年他们与忠实交情或深或浅或远或近，提及忠实的人品人格，无不服膺之至！一文友告诉我，十多年前他不幸得了恶疾，要将肾切掉。时任文学陕军主帅的忠实先生，驱车百余里，在手术前赶至医院，将他连夜赶写的10余幅字分送给主刀和一应医护人员，且说：“我给大家没啥拿，拿了我写的几幅烂字，留个纪念，只求给我兄弟把活做好！”须知，《白鹿原》火了以后，忠实的书法润格亦直线飙升，这10几幅字不啻一份价值不菲的重礼！难怪这位文友每每忆起这一情节，犹自感泣不已！
　　忠实先生生长于斯的白鹿原，在近、现代经历了无数次革命的暴风骤雨的激荡和洗礼，再加上近在咫尺的十三朝古都文化的长期浸淫，使得忠实在质朴真诚中又平添了几许秦士的风骨和豪气。他平生最推崇清末民初关学名家牛兆濂先生“横空大气排云去，砥柱人间是此峰”咏华山名句，时常书之以明志。他勇于担当，敢为人先，他创作的《白鹿原》，即是文学高地上一座高标赫日的西岳华山！他有着关中人的冷倔，血性，急了，也会爆粗口。相传有一显角儿，曾居高临下指示他：“陈主席呐，《白鹿原》之后你咋再不写啦？你要体验生活，要学习‘讲话’精神，一定要再写一部超越《白鹿原》的长篇！”对于这些套话外行话，忠实用关中方言只回复了一句：“懂个锤子！”此话网上流传甚广，真伪莫辨，可惜忠实已去，无法求证，只好姑妄言之，姑妄听之。当年鲁迅称“他妈的”为“国骂”，而忠实的“懂个锤子”当属“陕骂”！
　　我与忠实先生交集不多，但也有那么六七次吧。有两次是陪他饮酒，一次是两人在一室闲谈，三次是给我和友人题写书名或题字，而印象最深的则是陪他上华山那次。那是1995年盛夏，华山索道开通不久，忠实奉“秦人不游华山，一耻也”的古训，率“陕军”大将京夫、汪炎、雷朴（乐长）等亲抵华麓。我其时恰在华山管理局主持宣传工作，于是亲自陪同忠实一行经华山峪升岳。此前，忠实之名早已如雷灌耳，及见面，竟有如故之慨。忠实一脸沧桑，双目深邃，不禁令人肃然。此日，他头戴一顶红色旅游帽，足蹬一双白色防滑软底登山鞋，手拄一根华山绿竹拐杖，煞是潇洒。可十八盘以上，山路扶摇直上，多以石阶、铁链扶引，忠实渐觉体力不支，大汗淋漓。恰有一滑杆尾侍其后，众人力劝忠实乘坐，不料却遭到他的坚拒，且说：自己农家出身，坐那玩意儿上山，总感觉像南霸天，心里老大的不美气。在众人扶持下，忠实穿石童峡，翻犁沟，至云台峰下榻。他观罢云台秀色，我便着人于真武殿凉亭摆好文房四宝，请他题词，他慨然应允。华管局保卫人员，随行省文学创作研究会成员，凡索字者有求必应。有云台饭店炉头某师，自言家中新修厅房一座，欲请忠实墨宝。说毕，从袖筒内出示一联：“华山千古秀，神州万年青。”恳忠实书写。不料忠实书至第三字却将“千”字写作“万”字，这时纸已告罄，那炉头竟急得一头油汗，似绝望一般。忠实不大忍，便将错就错，补得一联：“华岳万年秀，神州千古情”，众人皆击节称绝，那炉头自是感激不尽。那次陪忠实上山，至今不觉26载，忠实音容笑貌恍在眼前，人却早已阴阳两隔！
　　忠实先生殁后，平凹先生亲题“关中正大人物”，这当是对忠实先生的盖棺论定。所谓“正大人物”，即仁人君子之谓也。以忠实的光明磊落、坦荡襟怀、公正无私，“正大人物”当之无愧，名至实归。至于“正大人物”之前冠以“关中”，并非将忠实影响矮化，而是点明其英雄出处而已。这就有点像“关中二韩”“关中三李”的称谓，绝没有人将他们的影响仅囿于关中的，忠实亦是如此。所谓“关中正大人物”，实乃对忠实卓越文学成就与超魅力人格的高度概括。
　　《白鹿原》经天不灭，忠实先生魅力长存！